卢青翻被锁在自己院子里已经有好几日了。
“怎么自从跟终玄一块儿查案,我总是被罚?”卢青翻喃喃自语,复又看向一旁乐不可支的白鹇:“白鹇,你真的是终玄派来的吗?”
不知怎的,她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白鹇追着她啄:“不然呢?不然呢?”
卢青翻被鸟喙啄疼了,边躲边喊:“好好!知道了!疼!”
好不容易安静下来,卢青翻又去骚扰它:“你说你是妖王?变个人来看看。”
“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,本王岂不是很没面子。”前后自称都不一样,卢青翻倒是早已习惯。
“不变算了……诶那你是公的吧?有把儿吗?”
白鹇:“……”
“你这是欠啄!”
“好好好,我不问行了吧。终玄交代你来做什么?”
白鹇很是惊慌:“你、你管这么多干啥?这是秘密任务。”
哦,她明白了。是自个儿偷跑来的。
感动,居然抛弃灵台主转投她的怀抱。
“我们越狱吧?”白鹇突然兴奋了起来。
卢青翻瞬间兴致缺缺:“得了吧。正平,喏就是我二弟,他在外头守着,我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。就算过得了他这一关,外面有卢家军精锐,个顶个的厉害,最外面还有我爹。别想了,洗洗睡。”
“你难道不想见灵台主吗?”
它早就想问了,以卢青翻对终玄的渴求劲儿,她居然能不急?
卢青翻托着下巴坐在桌边:“想见终玄,但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虽然那天我中途就回府了,但根据之前的交流,二公主的封册典礼对于那妖物应该很重要。宣延和终玄肯定已经在处理,有事他们会找我的。更何况现在我爹回保康,需要我的地方更少,所以等结果就行。”
不过都好几天了终玄也不来看她,她还是好伤心。
白鹇此时万分震惊,卢青翻居然不是空有武力的痴女。
“那你也不担心桓淑仪吗?万一那妖物又找上她了怎么办?说不定咱们俩可以先一步找到它,叫灵台主对你刮目相看!”白鹇越说越兴奋,直到看见卢青翻拿“你脑子有病吧”的眼神看着它。
“你老撺掇我出去做什么?”卢青翻不满:“你想见终玄就自己去啊,谁能拦得住你?”
妖鸟不说话了,闷闷地飞到柜子顶上。
卢青翻恍然大悟:莫非是终玄派它来看着自己的?她就说嘛,终玄不可能对自己无动于衷的!这般美滋滋地想着,她又多吃了两碗饭。
临到夜间,白鹇不知又跑去哪鬼混。卢青翻无聊,在院子里耍起了剑。
院墙边香椿树影微动,卢青翻眼神蓦然凌厉,剑尖如电,瞬间比划在来者胸前。她的力道把握得很好,再往前一寸对方的胸口便会被刺穿。
“大胆贼……终玄?”
终玄点点头,看向她的眼睛中不自觉晕染了笑意,半分被人用剑指着的恼怒也无。卢青翻浑然不知,在她看不见的宽袖下,终玄收回指尖蓄势待发的法术。
白天还在说呢,晚上人便到了。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心有灵犀!
“你爬墙啊?”卢青翻收剑,将终玄拉到身边,探头朝香椿树背后看去。
后者来不及制止,正正好让她看见墙角正在被收回的梯子脚,仅露出的那个发冠,一看便知道是自己二弟。
“是他绑的你?”快乐乍然被冲淡,卢青翻整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。强扭的瓜确实不甜,苦苦的。
终玄想了想,抚了抚她的头,温和地说:“没有,我请他帮忙的。”
照理说终玄讲到这里已经结束,这次却又特地解释了句:“来看看你。传送阵只能到祠堂,你不在那。之后我看见了你弟弟,就请他帮了个忙。”
墙的那边,耳力很好的卢正平看了看自己疼痛难忍的右腿,龇牙腹诽了会,随后又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。
快乐瞬间又回到身躯,顾不得男女大防,卢青翻赶忙拉着他进屋。
简单寒暄过后,卢青翻自终玄口中知晓当下的情况,不由得感叹了一句:“谁知道只是一个凶杀案,会扯出这么多事。”
说着话锋一转,她猛地抓住终玄微凉的手,一脸严肃:“怎么回事?”
后者的手此时正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,卢青翻能察觉到异样,属实令终玄感到惊讶:“无——”
“嗯——?”拖长的语调意味着卢青翻很生气。
终玄无奈,收回“无碍”的回答,改口:“对人施法,受了天谴。”
啊?
“我的力量源于天道,超脱凡人,天道也会对我有所限制。”这本属于秘密,对卢青翻挑明,他却不需要犹豫:“不论什么情况,如果我对凡人使用术法,就会被天道惩罚。轻则麻痹,重则致死。”这也是之前在太子府未来得及告知她目前自己需要她的缘由。
卢青翻脑中灵光一闪,恍然大悟:“你跟正平打了一场?”
获得肯定答复后,她咬牙切齿:“居然对你出手,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!你等着,我这就为你报仇!你放心,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这么受欺负!”
说着她便要往外冲,终玄拉都来不及,遑论跟她解释自己是赢的那一方。
雕花大门打开,卢青翻一股子火气在撞到脸色铁青的安定王之后,瞬间熄了。
安定王身后另一只“小鹌鹑”卢正平正满脸歉意。
他也不想啊,谁知道正巧遇上父亲了呢。他腿伤又瞒不住父亲,用脚猜都知道她这发生了事故。
此刻的安定王化身暴怒的狮子,无人敢劝:“卢青翻!你!你!居然跟一个奴籍的男子单独待在自己闺房!孤男寡女!”
说到后面他仿佛词穷一般,竟出刀砍下院中香椿树的枝条,用着十足的力道对着卢青翻挥了下去。
若是平常人家这么打倒还好,可卢永安武艺高强,那枝条此刻与铁棍不逞多让。一抽下去估计卢青翻的腿会比卢正平更惨些。
卢正平和卢青翻登时脸色煞白。
“噔”按照预期落下的枝条并未抽上卢青翻的身体,一道防护的法术突的立在二者中间,将那枝条生生震开。
使出术法的人自不用说,终玄是也。
安定王并未被这法术震慑住,他克制住自己延绵不绝的怒火,迫使自己收敛着对终玄说道:“虽说你是奴籍,但这是我女儿做出来的蠢事,所以我不追究你的过错。你走吧,往后不要再纠缠于她!”
终玄未置可否,直直看向安定王,身躯如同松柏傲然挺立。
微眯眼眸,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安定王冷静下来再次开口:“圣上只命你查案,不要旁生枝节。太子殿下现在器重你,不代表你就能对规矩视若无睹!还有,若你真为了青翻好,今晚你在她闺房一事绝不能对外人提起,如若不然……”
威胁的意思不言而明。
终玄闻言面色始终平静如水,夜风吹过,绣着星辰天象的衣摆顺风微微卷起,使之气质超然:“安定王,恕终玄难以从命。我需要青翻,这个案子需要她。”
听到终玄亲昵地称呼自己女儿“青翻”,并且摆明了拒绝放开青翻,安定王眉头褶皱以极快的速度加深。
不行,这样下去,父亲的怒火要上天了!此时卢青翻和卢正平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。
“爹爹!下次青翻再不敢这样。”卢青翻挡在终玄身前爽快认错,背在身后的手掌隐晦地对终玄弯了弯,示意他快些走。
卢正平也上前,做引导状:“终玄先生,这边请。”
对强权不假颜色的终玄望向少女的背影,暗叹了声,最终还是先退一步。好在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,他本也不打算多留。
“宫宴再会。”
您是真敢讲,还是当着她爹的面约下一次见面。这不得活扒了她?
可又看到爹爹和正平脸色没有什么变化,卢青翻才明白只有自己能听到。
待卢正平带着终玄离开,安定王抬脚进屋,面色黑到极致。
卢青翻心理咯噔一下,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爹爹这样。她倒不害怕查房,反正她与终玄坦坦荡荡,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。而且仔细想想,爹爹没有看上去那么怒不可遏。即便宓古国再怎么开放,奴籍男子与官家小姐于闺房中相会,就算是当场处死终玄都合理,也不是能这么轻易揭过的。
他们好像真的做得有些过火。卢青翻顿时满怀歉意。
安定王环视屋内,确定没看到不可饶恕的场景,整个人放松了几分。他单手揉了揉太阳穴,语气充满无奈:“母亲寄来的信中语焉不详,你与我说说到底怎么想的。”
卢青翻讶异至极,爹爹怎么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?
心怀愧疚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追花节,我跟太子殿下夜间出游,然后遇到——”
“不是这个,这个等会谈。”安定王打断,看向她房中插在瓶内已经有些枯萎的风铃花:“我问的是你和太子的婚事。”
竟是将她的婚姻排在案件前面吗?
“我不喜欢太子殿下。”感觉不太对,卢青翻又讲道:“也不是说不喜欢,喜欢还是喜欢的。但我从来都只把他当作哥哥看待。”
安定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卢青翻越来越慌,后背已有汗水浸湿衣衫。
好半天,安定王才回过神:“我其实不愿你嫁入皇家。”
嗯?这倒是出乎卢青翻的意料。
她与太子的青梅竹马,不正是双方长辈促成的吗?
开了头,安定王越说越顺:“陛下向来爱护太子,想让卢家做太子的助力。便从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。你与你娘性格相似,我本不愿你收敛活泼的天性,困于宫墙之内。”
“后来在陛下的有意撮合之下,我到底没能驳回圣命。随着年岁渐长,我看你与太子确实交好,这期间太子也逐渐显露出锋芒,我这才逐渐默许了陛下的决定。觉得如果太子能对你好,保你一生平安喜乐,倒也不错。”
“可谁知,中途杀出了一个终玄。”
安定王颇为头疼:“且不论陛下那边怎么交代。你明白嫁与一个奴籍男子是什么后果吗?”
卢青翻低下了头,她知道。
不止是宓古国,在整个央陆中,最低等的阶层便是无姓之人。被剥夺了姓氏便是奴籍,只能从事最低等的劳动,也遭受着最不平等的待遇。
有姓与无姓成婚,哪怕你位高权重,都只有一个下场,便是剥夺有姓那一方的姓氏,将其归入奴籍。
即便终玄是灵台主,他在央陆所能享受的日常待遇也无法匹敌最低等的平民。如果她与终玄成婚,那便是族中除名,此生永远无法回到安定王府。
而给奴籍赐予姓氏,整个央陆上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先例。
“况且那个终玄,心中有你吗?如果有你,为何夜闯闺房这种为人耻笑的事情,他能做得这般坦荡?”
安定王的这番话,将卢青翻深埋在心中的恐惧挖了出来,成了彻底压垮她的稻草。
是啊,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事实吗?
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,尽管终玄现在眼中已经可以看得到她一点了,但也只有那一点而已。
“如果你不喜欢太子,为父可以去请求陛下为你另觅良婿。但是终玄,你还是放弃吧。”安定王知晓自己女儿的性格,便不再多说。
深吸一口气,卢青翻回看安定王:“青翻明白了,会好好考虑的。但是眼下终玄与太子所谋之事关乎宓古国根基。如果他们需要我,我还是会参与。”
摆摆手示意卢青翻不要再说,安定王点头:“太子找我说过此事。我手握兵权,事情一旦闹大无法收场,他特地让我将你放出协助他们。你去吧,卢家的女儿,自然要有所担当!”
终玄之前也跟她提过桓宣延找她爹商谈,看来确实有所成效。